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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棗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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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鶴儀躺在床上, 卻怎麽也睡不著,他雙手交疊著放在胸口,在腦子裏演練著明日的場景, 高頭大馬,一對佳人, 拜天拜地拜高堂, 恭喜賀喜百年好。

然後,赤服緋幔, 龍鳳紅燭,那人朱唇輕啟喚「相公」,玉手緩緩解羅衫......

嚴鶴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, 兀自笑出聲來,回過神之後,趕緊瞧了瞧四周,還好沒人看見。

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傳下來的習俗, 說是成親之前,兩個新人不太適宜見面, 因此,元溪這一整日都被顧大媽霸著。

白日裏,嚴鶴儀豎起耳朵來聽著隔壁院子裏的動靜,一會兒是狗娃他娘來了,說是要幫著試婚服, 一會兒又是趙大娘同周嬸一塊兒過來,嚷嚷著要先瞧瞧新夫郎。

在這邊兒, 嚴鶴儀只能聽見元溪的笑鬧之聲, 卻見不上面, 簡直是抓心撓肝難耐至極。

鋪好了錦被的新床也不能睡, 只能在收進側屋的舊床上湊合一晚,嚴鶴儀習慣了摟著元溪睡覺,手臂上沒有個圓腦袋枕著,懷裏沒有個熱乎乎的人兒躺著,他就怎麽也不舒服。

因為兩人一直住在一起,元溪家裏也沒人了,幾個給他倆操心的嬸娘們就想著讓元溪在自己家裏出門,商議一番之後,決定讓他住在顧大媽家。

私塾裏的孩子幾乎都過來了,跟著大人在院子裏剪喜字,然後用面粉熬了漿糊,把元溪住的那間屋子以及嚴鶴儀家裏,裏外外都貼上了大紅喜字,院子裏的水井和大槐樹,則都綁上了紅綢帶。

成親時,堂屋裏要擺的花生、紅棗之類好意頭的吃食也都已經碼好了,裝在包了紅紙的四方形簸籮裏,碼得跟小山似的,上面還捆了紅綢帶。

這幾個四方形簸籮,是村子裏傳著用的,據說是周嬸婆婆當時用過的,一直放在她家裏,誰家若是有喜事,便去同周嬸借來,歸還的時候,要在裏頭裝上些糖果或是染紅的雞蛋、花生。

現在已經快亥時了,顧大媽喧鬧了一整日的院子也靜了下來,瞧著堂屋裏燈都熄了,倒是側屋裏還亮著盈盈的燭光。

這個小祖宗,習慣還是沒變,也不知他自己睡覺會不會怕?

嚴鶴儀一方面擔心他睡不著,一方面又想著他睡不著才好,這樣就能知道跟自己一張床的好處,現下也可以同樣想著自己了。

又在床上翻了幾個身,嚴鶴儀實在是燥熱得很,索性起身下床,披上長衫坐到了院子裏。

天上星辰朗朗,月亮格外清晰,明日一定是個好天氣。

微風吹過,嚴鶴儀又裹了裹身上的長衫,托腮仰頭地瞧著月亮出神。

小祖宗啊小祖宗,真是個纏人魂魄的小妖精。

整日裏「哥哥哥」的叫著,以後就該叫「相公」了吧?

“哥哥——哥哥——”

嚴鶴儀敲了敲腦袋:都出現幻覺了,真是癡了。

難怪話本裏的書生都為情所困,若真是像元溪這樣的,哪個不甘願......

“哥哥——哥哥——”

嚴鶴儀一句話還沒想完,就又聽見了幾聲「哥哥」,軟軟乎乎,還帶著股賤兮兮的勁兒,跟真的似的。

他沿著聲音的方向望去,只見一顆圓圓的腦袋從顧大媽家的柵欄裏探了出來,不是元溪又是誰?

嚴鶴儀瞬間就笑開了花,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,還沒等他走過去,團子就突然從屋子裏躥出來,跑到元溪腳邊打著轉兒。

“小祖宗,你怎麽出來了?”嚴鶴儀見元溪只穿了薄薄的裏衣,趕緊把身上的長衫給他披上,“怎麽不穿外衫?”

元溪把胳膊從柵欄裏伸過來,攥住了嚴鶴儀的手:“睡不著,想哥哥了。”

嚴鶴儀心裏樂極了,回握住元溪的手,見手心兒是熱乎的,這才放了心。

才一日不見,倆人就跟分別了好久似的,元溪踮著腳尖往前探身子,嚴鶴儀明白元溪想要什麽,也往前湊湊,同他親在了一處。

團子似乎知道這倆人在做些什麽,鬧騰得更歡實了,在柵欄裏鉆進鉆出,還擡著兩條前腿不停地往上跳。

兩人親昵纏綿了好一會兒,便一同坐在地上,隔著柵欄拉著手,肩膀也要挨在一起。

嚴鶴儀這才想起來幾個嬸娘的告誡,頗有些擔心地開了口:“成親之前不適宜見面,咱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?”

“可是,”元溪眨巴眨巴眼睛,委屈地盯著他,“我想見哥哥,很想很想。”

嚴鶴儀覺得胸口像是裹了一層融化的飴糖,又甜又軟,整個人都差點兒暈頭轉向,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習俗。

又一同坐了一會兒,元溪忽然道:“哥哥,子時之前都沒關系的。”

“什麽子時?”

“明日子時。”元溪臉上多了幾分正經,“周嬸同我說的,成親之前不適宜見面,是怕沖撞了算好的成親的時辰,只要子時之後不見面,就沒事兒。”

嚴鶴儀對著月亮估摸了一下時辰,離子時應當還有一陣兒,心裏最後那點兒擔憂也消散了。

又過了一會兒,嚴鶴儀見元溪一直沒說話,轉頭去看他,只覺得臉上有滴亮晶晶的東西垂著。

“怎麽了?元溪?”嚴鶴儀擡手給元溪擦了擦臉頰,果真是眼淚。

“我......”元溪有些哽咽,“哥哥,我想我阿娘了。”

嚴鶴儀不知道怎麽安慰,把胳膊從柵欄裏伸過去,環住了元溪的肩膀,輕輕拍著他。

又過了半晌,元溪仍是眼淚汪汪的,嚴鶴儀也跟著難受,不時揉揉他的腦袋。

“哥哥,我有點兒後悔。”

嚴鶴儀一聽這話,感覺鼻子都通了,趕緊問道:“後悔同我...成親?”

“嗯。”

“為何?”嚴鶴儀環著元溪的那只胳膊緊了緊,似乎生怕人跑了,“元溪,莫要嚇我,可是有哪裏不滿意?”

元溪擡起蓄滿眼淚的一雙眸子,“我怕我們同我阿爹阿娘一般,成親之後便整日爭吵,或者就是索性連面也不見,到時候我舉目無親的,離家出走都不知道去哪裏。”

不開口還好,一說起來,元溪的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似的,「啪嗒啪嗒」直往下滾。

“不會的,我們不會這樣的。”嚴鶴儀不停地用袖子給元溪抹著眼淚,“我保證。”

“哥哥這麽強壯,身上力氣這麽大,若是以後厭煩了,瞧不慣我了,我再闖禍的時候,也沒那個耐性再容著我,擡起手來打我,或是拿個小竹條抽我,那可怎麽辦?”

元溪說得真切,似乎以後確實會有這回事兒似的,靠在嚴鶴儀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。

嚴鶴儀愈聽愈想笑,但這個時候若是笑出聲可就大大的不妙了,他緊緊攬著元溪,靜靜地聽他說這些胡話,手裏一直給他擦著眼淚。

明日要成親,小祖宗看得重視,心裏也想得多,又是獨自一人來到平安村裏,就這樣幹幹脆脆的把終身托付給了自己,自然會覺得不大踏實。

歸根結底,也是自己沒給足這份踏實。

“元溪,你看著我。”嚴鶴儀輕輕拍了拍元溪的肩頭,讓他擡起下巴來,給他擦試著臉上的眼淚,“我向你保證,你說的這些事情,一定都不會發生。”

“我不會煩你,不會厭你,更加不會打你,若是以後我哪裏做的不好,你就把我趕出門去,好不好?”

“這幾間屋子,還有這個小院兒,後頭的菜園子,還有私塾,以後都歸你了,你說了算,成不成?”

嚴鶴儀遲疑了一瞬,又趕緊找補道:“私塾...你若是願意繼續在堂裏上課,課堂上...還是得聽我的。”

元溪被這話逗笑了,冒出來一個透明的鼻涕泡:“那你得給我幾分面子,不許在課堂上說我。”

“我什麽時候在課堂上說過你?”嚴鶴儀從長衫裏頭的口袋裏摸出個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帕子,給元溪擤了鼻涕,“上回你帶著他們逃了一個時辰的課,我都只是私下裏懲戒的。”

元溪似乎是想起了上回嚴鶴儀「懲戒」他的場景,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
見哄好了小祖宗,嚴鶴儀竟也開始擔憂起來,揉著元溪的耳垂告誡道:“那...以後你也不許厭煩我,不許瞧見什麽旁的比我好的男子,就想著要把我拋下,喚人家作相公。”

“哥哥慣喜歡吃醋,之前還介意過子漁呢。”

元溪想了想,睜圓了眼睛瞧著他,“再沒有比哥哥好的了。”

“吃什麽了?嘴巴這麽甜?”嚴鶴儀用拇指拂了拂元溪的嘴唇,那嘴唇就輕輕地顫了一下。

元溪一臉天真:“因為哥哥嘴巴甜啊。”

他突然想起了什麽,站起來跑到屋裏,拿了一個小布包給嚴鶴儀:“這些鮮棗兒可甜了,我挑了幾顆最紅的,給哥哥吃。”

布包打開,裏頭是紅彤彤幾顆棗子,個頂個的飽滿,都快趕上雞蛋那麽大了。

這幾日棗子熟了,趙大娘跟狗娃家都有棗樹,丁零當啷地滿枝頭都是,在日頭底下曬幹,能放很久。

明明有這麽多顆,倆人卻偏要同吃一顆,你一口我一口,都甜得直瞇眼,也不知道是這棗兒甜,還是眼前這個人甜。

快到子時了,倆人又抓緊時間唇舌相交地親昵了一番,這才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。

元溪捏著嚴鶴儀的手:“好睡,哥哥。”

“好睡啊,元溪。”

又不是要分開很久,嚴鶴儀卻有十萬分的不舍。

“明日見,”元溪咬了咬嘴唇,“相公。”

聲音輕得跟貓兒似的,說完就跑回屋,只剩嚴鶴儀呆立在原地,抓著話裏的尾音兒傻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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